西湖的春天从柳梢上开始。春寒未尽，雨丝从阴霾的雾气中凝成，一点一点地滋润着湖堤杨柳的梢头，南来的晓风轻摇，一丝丝的绿意已荫荫然从天幕中泌出。春雨潇潇，春日如洗，江南的水色，浇灌湖山一日一绿，一日一新。谷雨天晴，西湖湖面已呈一片碧波，连了空气都染上一丝绿味。

　　正是这样艳阳春雨，许多中国的油画家被邀来杭州，参加“在江南”写生活动。如此众多油画艺术家聚集西湖作画，已成今年春湖的一景。

　　西湖风景不好画。油画以雄浑厚重胜，所以黄土大漠、莽莽秦岭、及至都市长街、伟厦楼群，都较易为油画所表现。而这西湖的水莹莹的绿，这耀眼的油菜花黄，如何入画?如何入调?只这一绿一黄，其中的生趣就与印象主义绘画的冷暖全不相干。一不小心，竟绘出“枫丹白露”的西湖来。那浓郁的江南水色仿佛总是依伴着水墨的材料和方法，活在中国山水画的世界中。今天这么多油画艺术家在湖畔中写此春意，一方面是希望从江南境域中采汲中国油画的气象，另一方面也是向中国传统艺术精神致以敬意。

　　近年来，人们对“写生”谈论渐多。西语中称“From Nature”，面向自然;“Still-life”，静物;其中总含将“物”对象化的意思。那定点观察和绘画的方式，便于对象化的细细分析和入微的了解，促成了西方绘画长于状物的描绘和刻划的特点。中国语境中却将类似活动称为“写生”。所谓“生”，即指生态盎然的物象，也指我们切近这生态、获取生意的枢机。含而将发谓之生，发而存新谓之生，新新不息谓之生，“生”即生机、生意、生趣。如何写此生机、生意?如何使写之时成为画意机生之时、物我冥合而为真正的生机、生意?石涛数百年前阅尽江南春色而后说：“墨海中立定精神，笔锋下决出生活”，所指“生活”正是这生的、活的生机和生趣。中国人也有称之为“写真”的。所谓“真”，即指自然之真，物象之真，亦指其中的真机，真趣。

　　名称仍是一种皮相，关键处在于中国传统的“饱游沃看”的观物方式，为“写生”注入充溢的内涵。中国传统不以一时一地一角度之观来切入物象，而是以“可游可居”的“在”其中的方式来多角度地品味山水。观者不为视角所累，强调结合性地把握自然，深入对象之形以得其神。这些，都为绘画的写生注入新颖而充实的内涵，为艺术的生生不息触发根源性的生机。清邹一桂的《小山画谱》有这样一则生动故事：宋代画家曾云巢，工画草虫，愈老愈精，人问其何传，笑曰“此岂有法可传哉?某自少时，取草虫笼而观之，穷昼夜不厌。又恐其神之不完也，复就草间观之，于是始得其天。方其落笔之时，不知我之为草虫耶，草虫之为我也?”好一个“天”字!正是“写生”之生意、生机所在。这段话当是“写生”意义的最好的注疏。

　　“写生”的这些思考均为初步，关键在于践履。中国油画界向有写生的优良传统，及至今天，仍勤耕不缀，蔚然成风。象金冶先生那样九旬老者仍在春风中写生，当为史家美谈。此次写生活动中，有长期写生不止的老一辈画家，有强调是其所是地面对事物本身的思考型艺术家，有活跃在当代艺术中的台湾艺坛前辈，短短几天，硕果累累。更重要的是，在这个写生活动的后边，正透露出来回溯绘画艺术之根源的生之消息。

　　祝贺“在江南”展览成功!

　　2004.4.18

　　于印象画廊开幕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