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歌!

　　如果在一个微雨的季节里，我们静静地从西湖孤山的前山踱向后山，如果我们受着断桥、孤山、冷泉、一片云、空谷回声等清冷的名称的引领信步而去，我们仿佛被带进了一个有历史深度的湖山景域之中，那日月沧桑、山重水复的岁月之感将如潮，如烟，如长空一色的波光之影，如幽谷中渺无形迹却久久回荡的歌。

　　孤山如岛，东接白堤，西连栖霞岭的余脉。前山开阔，波光潋滟，后山幽静，水色凝碧。沿着山脊，两边景色各异，北侧葛岭历历在目，南望湖山遥遥相连，行人可以在这远眺近览之中得到任性的舒展。

　　白堤之首，便是断桥。“断桥不断”，只因“残雪”的冷艳塑造了形意丰满的“虚拟之断”，而那“看到断桥桥未断，我心肠断”的超越凡间的浪漫吟唱，才是断桥之恋千古难断的灵魂。

　　山之北，有放鹤亭临水而立。一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留住“梅妻鹤子”的千古佳话，也凝造了孤山孤冷幽深的高古品格。当年苏曼殊由此轻声走过，却又不禁放怀高呼“空谷之声”，余音渺渺，回荡至今的依然是孤傲超拔的气节。

　　岛之西端，西泠古桥，如虹如练。桥的一端有写下“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的至情歌句的苏小小墓，桥的另一端有1907年于绍兴轩亭口慨然就义，辛亥革命后归葬于此的秋女士立像。才情与豪气，隔湖相望，尽写千古女辈至心至性的风情，也为这幽然空谷添加几分冷雨潇潇的凝重。

　　孤山之美有些“冷”，也有点“寂”。山为屏，水为庭，孤山有如山水圣坛上一段飘然不定的轻烟。那烟波绿杨的灵性深情，在悠长岁月不同凡响的生命情调的点染之下，呈现出一份隽远，一种诗性，浪漫而不轻狂，空灵而不单薄。

　　正是这种浪漫的诗性，在1928年的微雨初春，吸引了蔡元培，吸引了林风眠，吸引了一批中国最优秀的青年艺术家，在这里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所高等美术学府，并在后来的岁月中，酿造着这所美术学院与那四时迁变的波光云影、与那满湖橹声风声相应相融的诗化的文化品格。

　　林风眠，是与这种浪漫情怀相应相合之人吧?早在留学法国初期，他就深受了波特莱尔象征派诗歌的影响。在他来到西湖之后，几乎就停止了回国之前和初期的气势磅礴、悲天悯人的主题性绘画，而更倾向于追求诗化的境界。那成为他本人生动写照的“孤雁”，就是取材于孤山内侧和西里湖那一派空朦的水天泽国。在层层仰天伏地的寂寥的墨色后边，林先生是在意写“无边静寂”的浪漫诗景。这诗景，正是林先生的天性与西湖冷寂之美神秘勾联的佳证!事实上，林先生正是以现代笔墨抒写心怀的浪漫诗人。他在孤山时治学治校的思想也是得自于西方诗学和中国传统文论的影响，而这两者，都在尖端之处包含了一个根本性意图：返回生命原初状态中去。返回原初，就是返回本体。这恰是构成林风眠绘画世界的核心，是中国美院一代代有为学者艺术家的精神共象。

　　返回生命的原初状态中去，在那里展开生命的尽情尽性的情调。那断桥桥头的绝唱，那“梅妻鹤子”的佳话，那空谷回声的放怀，那秋月平湖的郎照，那山水凝碧的冷艳，那芦荡孤雁的超绝，可是不同生命以其原发状态充盈展开的佳证呢?可是西湖山水这深邃本体如其所是地“是”着的方式呢?

　　“穿牖而来夏日清风冬日日，卷帘相见前山明月后山山”。今天，当我们在烟水绿杨或藕花香风中继续轻声漫步，当我们屏声静气、渴望从精神上去追寻当年的先师们呼吸山川、陶养性情的胸襟和步履的时候，往往会与那种隽远的、清静自然的境域相遇。我们心怀尊敬，象“返乡者”一样，在这里寻找属于自己的、令自己一生都为之魂牵梦绕的精神家园。

　　2005年5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