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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点】风景与景观

2009-03-26 11:09:24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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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一处令人难忘之所,要么是故乡,要么是偶遇之地。故乡充满了童年往昔的生活记忆,充满了岁月的凿痕和慨叹。故乡的记忆不断地被新的生活记忆叠加着,串联起一张延绵的长网。与此同时,总有一些陌生之所,因其全然的不同或相同,在一个生命苏活的当口,与我们蓦然相遇,无论时间长短,都深深地打动我们的心。我们可以容忍故乡的贫脊,那是无可选择的,这种贫脊有时还会被视为一种另样的丰饶,萦系着悠长无边的乡愁。而那偶遇的难忘之所,却必须由它独特的丰实和机契来打动我们偶尔一动的心。

  我们这样来谈论相遇之所,其意义是想说这个“所”是如何成为难忘的。任何一处乡村或城市,都必然是一部分人的故乡,也必然成为更多人的偶遇之所。如何牵动返乡者的乡愁,如何打动偶来的游者,几乎是今日建城者们所常相思考的事情。他们一方面努力塑造家园的气息,回应居住民众的种种需求;另一方面努力营造令人难忘的景观,以吸引四方的来客。

  营造景观,古而有之,人造的如西湖、如颐和园,天然的如漓江、如黄山,山水盎然,景情交融,一地一景一世界,成为人们心中的难忘之所。而今,另一类人造的景观,如民俗村,如世界之窗,如唐城、宋城、明城,如佛都、佛城、佛国,已经形成一种风尚,波延全国各地。这种主题性的公园,将各地、各时期的景观统摄一处,有如一幕拼缀的集景,营造拼盘式的“难忘”景观。

  (二)

  深圳的华侨城正是这样一处典型的代表。深圳华桥城的前身是一所华侨农场。随着深圳的崛起,旧日的农场成了城市的一个区域。在农场起伏的丘壑之间,一座座巨厦高楼拔地而起。往日的古榕树,呵护着街区小园;挺拔的椰子树迎风婆娑;水景公园一级级地营造城中绿地的标准样本。这里,如今住的不仅仅是当年的归桥,更多的是全国各地参加深圳建设的新移民们。华侨城成为移民们安居乐业的新家园。

  华侨的英译是Overseas Chinese。 Overseas的意思是“在洋的那边”。这个词本身带着漂泊的涵义。现在华侨城并不在“洋的那边”,而在这边,正成为新移民的家园。同样的漂泊与迁徙,其中包涵身份与时代的变迁。深圳是当代中国著名的新移民城市,这种大规模的移民创业之举,与华侨城的语义和缘脉之间形成一种特殊的牵连和歧变。正象华侨城居往区中那条从树梢和建筑之间穿梭盘绕的高架游览车道,标志着一种主动的遣越,一种跨界越域的追寻。2003年12月,华桥城主办的第五届深圳当代雕塑展开幕,那件以高架游览车作为公共载体的作品,巧借当代都市景观“看”与“被看”之间的互为塑造的关系,直呈悬游与遣越的交错状态,是否还留在住民和观者的心?

  (三)

  真正让华侨城名闻遐迩的,并不是这片有质量的居住区,而是与居住区一路之隔的华侨城新景区。从最早的模仿欧美小人国的“锦绣中华”,到中国民族景观集粹的“中华民俗村”,再到世界景观集粹的“世界之窗”,华侨城不仅成功地为新城深圳营造了著名景点,同时也为今日中国旅游提供了一种新鲜样式,引领着中国旅游的新潮流。Overseas成功地将深圳吸纳全国资源的眼光转化而为一种新的文化消费的观念。它一次次地跨界越域,将各种风景凝缩成一个个可移植的景观,拼缀在一块,营造瞬间漂游的仿真历验的快速效果。Overseas过去代表着漂泊,今天制造着漂泊,制造着追踪世界、行走天涯的幻愿。

  中国人讲风景,“风”代表风水流变的某种关联,也代表与“时” 相关的某种机缘。“风”是流变的、机缘性的,有着与更为广大无边之间的因缘关系,常常又是不可见的和潜在的。“景”代表一片可见可感的范围,景观指得正是这种可供观看的景象。风景与景观,就如同风味与味道一样,风味带着一种活生生的根源性的联系,带着与更广大环境之间的牵连。味道却是一份业已完成的口味,两者间正带着只有中国人自己才可以感知的不同。现在,这些曾经一个个活在不同环境中的风景,那些承风得气、因缘入化的活风景,被从它们的四时流变的环境中切割下来,拼贴在一个城市边缘的浅浅的“相本”上。它们互相争奇斗艳,夸大自己的不同;它们将因时因缘的庄严礼仪变为每日按时间表来演出的节目;它们将一地一族的千年表情换作匆匆行旅的妍然一笑;它们将多少人生于兹、长于兹的生命的周遭和故乡浓缩而为短短几十米的景观线。这个不断扩大变化的景观区,以无形的消费之手,掐断风景之源的脐带,泡制一个个貌似不同的景观标本,并堂而皇之地将之变为可随意移植、并随意买入卖出的“物”。

  (四)

  艺术家总是最敏感的。2001年第四届深圳雕塑展的主题便是“被移植的现场”。这届雕塑展由中国法国双方合作举办。据说,法方策展人阮戈琳贝女士提出“在现场”的概念,中方策展人黄专提出“被移植”的概念。于是合作双方的概念合并而为“被移植的现场”。从最后中法雕塑家们的制成作品来看,法国艺术家的作品更重视“现场”的公共性、视觉性的品质,而中国艺术家则更为关注在全球背景下,在这样一个由法国人设计的中国风景公园中的“被移植”的现状和中国文化生产的种种隐喻。法国人关注作品的现场,移植是被作为个人对不同现场的“在地”的反映。中国人关注现场的被植入,移植是被作为一种文化问题来提出。显然,法国艺术家的作品带有更强的个人的风格化倾向,而中国艺术家的作品则呈现出整体的文化策略的思考和焦虑。

  中国艺术家的整体性的文化政治的倾向,首先源自于中国艺术家的对于深圳这个新崛起的开放城市及其提供的消费文化背景的深切关注,源自于艺术家们对一路之隔的那个景区的“移植”现象及其迅速在全国波延开去的切肤之感。这种关注和感受中所包涵着的文化被“植”的焦虑,是只有中国的艺术家才能给出深刻体会的。所以,他们几乎都未留意那个绿化指标和流水结构具佳的环境,而对华侨城这个新移民的开放现场,这个被全球化所不断移植的城市样本,提出反讽和警示。从街口放置的以维纳斯为模本的不倒翁的独白,到水池中“金苹果”与新鲜苹果之间的对话,都在述说着西方经典文本对全球日常生活的不断“移植”和“被植”的实况。那个由巴黎埃菲尔铁塔图像和“世界之窗”中仿制的埃菲尔铁塔图像组合构成的摄影平台,直接以“景观”为题,指向主题公园的景观化的批判;那“遗忘的假山”和“戏台”,被作为华侨城这个“被移植的现场”中的不速之客,传递着更为悠远的文化怀想,以及这一怀想正被断开的事实。

  (五)

  毫无疑问,“被移植”的命题所指向的第一层涵义,正是对于全球化背景中文化被“植”现象的批判和警醒。在今天中国的宏大的城市化进程中,这种批判和警醒始终是意味深长的。那个真假埃菲尔铁域的摄影平台,几乎让我们看清了文化被“植”的本象。在后来许多展览中都有类似的现场摄影平台,但没有一个具有这般强烈的揶揄的力量,原因正在于它所直对的那个现场、那个仿制的巨大而热闹非凡的“假园”。

  显然,这“假园”才是真正的“被移植的现场”,这一现场如此真切地揭示着今日中国文化生产的便捷消费的现象。它将异地异时的人文与自然风光,切制成一段段可随意拼接和组装的“物”,以貌似真实的假象来满足游客的浅表感官,并以此景观化的再现来刺激咫尺天涯的游乐心态。这种景观化地塑造人与环境的关系,才是“被移植”命题的批判涵义的真正指向。所以,“民俗村”虽然没有文化被“侵”的感受,却和“世界之窗”一样带着景观化的本质,影响着游客和观者,影响着他们对于活的风景的观看和判断,影响着今日中国文化生产的经验和大众的消费心态。早在当时,一种新的文化消费的景区——“欢乐谷”,就以更为平面化的方式吸引着人们。它什么都不模仿,它只模仿自己。它以自我仿真的虚拟方式,不仅使人们不知身在何处,而且使人们不知自己是谁!景观化正是这种仿真与虚拟的物化倾向,正是满足人们猎奇和游乐的文化消费心态的对象化倾向,正是混淆文化创造的根源力量的时尚化倾向,正是切断景观与其自然之源之间联系的浅表化倾向。

  (六)

  那座高架游览车在园区里日复一日地穿行着、遣越着,它成了与华侨城居住的人们日夜相伴的一道风景,一道“欢乐新干线”。这是一道漂游的风景,它让漂泊成为一种常在的飞越的游戏,它又让飞越成为日日可见的一种景观。同时,如果我们有机会立身车上,驾驶这道风景,整个华侨城就成为被观看的风景。景观与观景在这里融为一体,并被悬置着,带着时代的喧闹和追问。它是否同时为我们带来某种启示与困顿呢?

  今天,中国文化的景观化现象日益严重。一方面,城市建设不断地复制着国际都市的通行样本,城市景观的趋同成为景观化直接带来的痞病,那曾经为城市营造提供特征的人文和自然环境,被更为众多的主动与被动的文化移植的现象所消解,一种同质化的城市面貌,成为硕大的“被移植的现场”,不断地繁殖和衍化着自身。另一方面那些曾经拥有的本土资源,被迅速贴上不同的文化标签,而提出这种文化警示的却又往往来自于域外的景观化的眼光。这种眼光在将本土文化视为一种景观的同时,又赋予一种景观化保存和生产的方式。于是这些资源被切去深植的沃土,也成为一种被随意移植的对象,以仿真的方式不断地复制着自身。

  这两方面,无论是国际化所带来的趋同,还是本土化所带来的复制,其病根都在于景观化地对待今天的文化生产和文化创造。其解决的方案,正是要还景观以风景的那种生的、活的根源性关系,并在今天的生活世界中接活那再造的开端性的因素。

  在我的书案上,有一本小小的翻阅式摄影卡通,标题叫《革命》(《REVOLUTION》)。内容十分简单,从一个人“看表”的背影层层推近,渐变到“表”的特写,通过“表”与“大本钟”的叠影替换,手上的表变为手上的景观图像,再层层拉远,还原为同一个人“看图”的背影。由“看表”变为“看图”,同样的姿态,其中的“革命”所指为何?“表”是一种“时”的象征,是一份不断流变的东西,当它变为大本钟的图像时,就被“景观化”了。我们迷失在图像中、迷失在景观化的世界中,却不知身处何时,这正是作者所要说的。那么,是图像“革”了我们对“时”之流变的感受力的“命”呢?还是我们应当面对景观化而起来“革命”?,这个问题其实已经包涵在我们对这个卡通读本一遍又一遍的翻阅和理解之中了。

  我们仍在看表,我们仍在看图,关键是:我们的城市不要成为景观化的造物,我们的眼与心不要成为景观化的追随者。

  于三窗阁

  2005年5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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