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江

　　2012 第九届上海双年展学术委员会主任中国美术学院院长

　　上海双年展至今已经历了八届。在她的成长历史上，有过两次重大的迁徙。2000 年从上海美术馆老馆迁入新馆。新馆由老上海跑马厅改造而成，一种悠远的殖民记忆深深地植入双年展的语境之中，由此展开的城市历史经验和精神命题铺就了上海双年展的策展思路。这个钟楼与西式立面的历史建造的标志几乎蜕变为双年展的语法，在国际境域和本土关怀的纠结中，关注某种在地的语境与思考。那次迁徙不仅带来双年展体量的变化，而且带来连续六届上海双年展城市命题思考的策展主旨，从而深切地塑造起上海当代艺术的形象，深刻地嵌入上海当代文化的建构和大众的记忆之中。

　　2012年又逢龙年，上海双年展将随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的建立，再度迁徙。这一次是迁入黄浦江畔的老南市电厂的钢铁厂房中。在上海世博会期间，那个高耸的囱筒作为这个大型都市中心唯一的烟囱，化身为温度计，标示城市日常的寒暑体温，呼唤都市人群对自身环境的关注。那厂房变身为城市未来馆，以艺术的方式，展开城市未来的想象。现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将入驻其间，第九届双年展将在此登场。从老市区的广场迁到江畔历经百年的厂区，从跑马厅迁到发电厂，从上海的殖民遗产地迁到上海世博会遗址，上海双年展的这次迁徙，似乎更深地植入城市的记忆，更原朴地置入城市命脉的肉身，这不仅是位置和体量的改变，而且标示着某种更新和转型的机缘。

　　我们曾数度观看这个庞大电厂的现场，尤其当它的内部被掀开，坦露其钢铁躯干之时，格外令人震惊。这种震惊源自对城市命脉发自肺腑的赞叹。电厂挨着当年的江南造船厂，为这个几乎是中国工业活化石的著名工厂、这个最早生产枪炮后来生产兵舰的强力之地提供电力能源。如今船厂电厂已然不在，但其中的迁想，关于城市命脉的迁变，关于能量动力的迁变，却格外地从这个钢铁遗存中被牵拉出来。正如当年跑马厅将殖民记忆植入双年展语境中一样，发电厂也将某种能源性的关注和思考注入双年展的策划思考之中。

　　电，是一种看不见的能量，在今天的人类生活中，须臾不可或缺，并作为所有生产力量的始端，决定未来。艺术和思想也正如人类精神之电，在所有的社会和政治生活中发挥根源性的作用。如今，电厂变迁，当代馆迁入，当代艺术以其深刻的现实关怀和思想激荡，以其变革性锐意和批判性视野，以其感人的力量和艺术担当，只若发电机一般，开拓视野，揭示未来，开发思考，点亮人心。从发电厂到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Power Station of Art，一种能量的创生被延续，一种如电一般的需求和传播被重燃，一种文化和思想的能量被确认。发电厂的前世今生，将它箴言般的隐喻，直接赋予当代馆以思想发动机的定位。“重新发电”，不仅是一个主题词，一个口号，更是当代馆的使命，当代馆深刻转型的意旨。

　　双年展落户发电厂，隐含着自我质量和内涵的更新，隐含着自我要求和定位的转型。双年展是否能因此从城市命题的思考转向文化流动与传播的思考，从殖民记忆与现实都市的文化拷问转向社会变革的资源性命题及东方式的文化建构，迁徙就是契机，展场就是动力。双年展期待着某种写照式的亮相，来宣示当代艺术的社会关怀和文化担当。“重新发电”的主题着眼于城市记忆和世博资源，扣准中国现代化的命脉，形象地阐发当代艺术作为关怀与变革资源的使命。其“他人即矿藏，共生即能源”的主题词，既揭示了文化关怀和生命能量转换的核心思想，又强调了文化多样性共生的重要命题。

　　“重新发电”的总体策划，努力建构一个“Re”的多向系列。这种动词化的话语编织起一种交流和见证的框架，总让我们仿佛重返某个历史现场，并从那里复活某种再造之力。主题展分四个版块，第一版块，Resources，溯源，追溯艺术之电的启蒙和原生状态。这些艺术家化身为教育者、启蒙者或开拓者，在生活化的现场讲述源头的故事。艺术教育，社会戏剧，我们和作者一道站在生活和艺术的临界点，体验艺术可能发生的力量; 第二版块，Revisit，复兴，重访，仿佛一个档案库，一个久远的考古现场，一个废墟重返者的实录。我们曾经来过，我们重返体验。工业遗址，社会改造，乡村建设，人群变异，那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往昔如何在这里相遇重逢?艺术讲述的历史只若悠长的灵歌。第三版块，Reform，转化，造化。艺术家如赋形者一般，为我们释梦、揭秘、算命，向我们提供魔术般的艳乱，提供探宝的地图与秘踪。未来如万花筒，碎片的聚合从不相同。生灭在瞬间透射宿命，日常生活中遍布戏剧和奇观; 第四版块，Republic，共和，共振。那艺术的乌托邦拯救和营造多少精神共同体，艺术家是镜头后的导演，抑或日常生活的牧师。无言的镜头越是静默，越是揪心。在所有四个版块中总有一种挑战穿越其中，无论是“溯源”的社会戏剧，还是“共和”的共同体;无论是“复兴”中的档案库，还是“造化”中的魔术师，都浸漫着一种源自生活的关怀和异于生活的挑衅性力量。那所有的事件仿佛被剥了皮似的，焕发出人性的悬念和呼喊。这样的展览，将以钢铁的身躯，泊在黄浦江边，泊在上海文化建设的节点之上。

　　本届双年展还特辟了城市馆。让全球的城市聚集上海，以双年展的命题来展示它们自己，是“共生即能源”主题的最好阐释。同时，双年展还将举办“上海方舟”和“中山公园计划”两个特别展，举办“圆明学园”的教育项目。双年展全面地展开其生动的触角，融入城市的肌理和文化生活之中。

　　艺术如电，当代艺术以其独特的方式、深刻的关怀形成今日社会的思想发动机。双年展是否能够如愿完成它的转型，是否能够更深刻而尖锐地回应当代社会的思考，我们将拭目以待。无疑，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与中华艺术宫隔江相望之时，上海将迎来举世瞩目的文化资源。这个资源一如黄浦江水，奔流不息，日日更新。

　　2012年9月3日